其实我想回国开学校已经想了很久了。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
2016年在大理田野调查各种创新式教育的时候,这个念头愈发强烈,就想留在那里建学校,斜倚苍山,背靠洱海。
最后我还是回了美国把本科读完,因为我还是很想把学校书单的书读完的。还有我爸妈老说,没个博士学位开什么学校,谁信你。我倒不觉得博士学位是个什么问题,我当时在写一篇学年论文,卢梭的爱弥儿和社会契约论,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没有思考周详。我总觉得我不够了解人性,或者说我并没有找到一个完全让我自己信服的模式办学校。如果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我是不会做这件事情的。教育说得简单,哪个学校可能在家长的眼中也只是一个选择,但是就是这么一个选择,搭进去的是整个童年和青春期,一辈子的回忆。我不敢担。
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探寻,我思考的最核心问题一共有两个:
1,什么样的模式最符合人性?
2,怎样做到教育平权?
因为田野调查中,我看到创新式教育很受家长欢迎,并且不惜从北上广离开,为了孩子常驻大理。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想要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脱离题海这种反人性式的学习,也由此可见,这里有一个共识,好的教育能支撑孩童的个性化成长。我也一直是赞成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这条路不是通过考试和升学分化出来的,而是尽可能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但我又一直觉得,在教育平权这个议题上有一个很矛盾的地方,这些创新式教育对基金、师资等的依赖性还是很大。因为如果要鼓励每个孩子个性化的成长,那么就要投入大量老师对学生的个人关注度,而教学成本就一定会上升,所有的创新式教育,基本师生比都是不高的,不存在公立学校里一个班60人的情况。学校建在大理这个地方,除了山清水秀,也是在地租和人力上想办法,节省成本,但还是很难说这些教育是完全平价的。想到深山里的孩子,我希望寻找到一个模式,哪怕是大山之中的山村都能组建起来,而且还能让孩子们快乐地找到自己的出路。
所以我就纠结了很久。(而且我沉浸在了美国本科的巨书中不能自拔)
其实在大理的桃溪谷,有一位曾经和我提起过美国的瑟谷学校Sudbury Valley School,我用百度搜(因为谷歌被禁)但不知道很么原因,这个网页就一直存在我safari的网页里,一直没读。就这么过了两年,我今年巧合的在巴黎发现这个模式的学校后,我发现我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没有深入的了解。了解之后,我发现,原来夏山学校的模式已经被再次改革,并且有它独有的名字瑟谷模式,而且从1968年之后,这个模式从美国已经蔓延到世界,欧洲这边每个国家都有至少那么一两个这样的小学校。
瑟谷模式,简单的来说,就是自由、民主、平等。
它的核心和我一直关注的一个概念student self-governance (学生自治)是一致的。就是放权给学生,成年人在这个社区中的角色和一个几岁的孩童是一样的,不存在一个绝对权威。凡学校大小事均由相关委员会决定,而每个委员会又都由孩童和成年人经过自荐、选举等程序组建,甚至包括希望入职的成年人,也需要走这么一个程序,不存在绝对的成年大boss来雇佣。那么这其中又被认为最激进的部分是什么?没有绝对意义的老师,没有绝对意义上的课堂。一个孩子如果对某部分知识感兴趣,它可以选择自学、同伴互助、寻求校内成年人的建议和帮助,但没有课堂。
在油管上,瑟谷学校上传的视频采访中,一个学生简单的讲述了他的四年,有两年是完全在video game(打电玩)中度过的,背景视频有现在的电玩室,有孩子还在打电玩。如果是中国的家长,估计要送去杨氏戒网瘾那种地方了。对。他在瑟谷的四年,打了两年电玩,突然有一天就失去兴趣了,慢慢过渡到了音乐,后来自己考大学上大学去了。在某一期的ted中,还提到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对钓鱼这件事无比热衷,在学校的五年期间,风雨无阻,不论寒暑春秋,每天都拎着钓鱼竿去钓鱼。没有老师去劝说或者阻止他,然后呢?有一天,他被电脑吸引,钓鱼的兴趣转移到了计算机科学,于是他自学了四年计算机,也上大学去了。
有可能有人会说这是个例,而且如果你了解过夏山学校,负面新闻中也许会提到部分夏山毕业生难以融入社会,但是瑟谷的后续跟踪显示是80%的毕业生都进大学了,没有老师,就是可以自学,13岁才开始认字一样拦不住18岁进大学。这个模式最具有参考意义的是部分是:学会选择和发现自己。
要讨论这个模式,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是,尊重每一个孩童,他们和成年人在不完全意义上讲,是完全平等的,可以自我负责。我指的不完全意义是受身体机能发展所限制的功能,尚在成长期,但是有的都有了。(只有理解这一点才能理解校园暴力这个事情,必须承认在孩童中也可以构建类似成年人的微型社会群体)
然后现在,我们需要讨论教育的核心议题:什么内容是最值得学习/练习的?在传统教育中,老师这个角色的任务就是传授最值得教授的东西,无论有形还是无形。是知识么?是道德观么?不,这些都是一个问题下的选项,其实答案本身已经在问题当中了,是“什么内容”。孩童最需要的能力不是获得某项知识,或者形成某种价值观,因为这些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种选择。每个人最需要的能力是分辨“什么”。是“选择”本身这个能力。(对不起,哲学读多了之后是不是写太抽象了=。=)
每个人回首自己过去的时光,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三十年,四十年等等,在某个节点,选择某一种职业,选择某一个城市,选择某一个生活伴侣,选择买房与否,某一种投资,有的人是撞大运,有的人被称为眼光好。前者无话可说,后者则是一种能力。我们要承认这是一个可经过训练的能力,不仅仅是内在知识(金融)的外化,而且这里有一个隐形选择,为什么学习这个知识。后者是几个选择叠加在一起产生的。我欣赏瑟谷模式不是因为我读了他们网站上的内容,他们的具体实践模式,而是经过我自己思考得出的这个想法。他的成功原因很可能包含了这个模式的实践者都没有完全认识到的部分,每个孩童每天都在自己做选择,并且要对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因为没有干涉,所以无论是家长还是成年人,都不会来帮他们分担。这样的模式下,孩童会逐渐的了解自己,并且按照自己的情况自觉不自觉做出合适的选择。
这个对“选择”的练习,其实极为适合现在这个由于新科技发展,瞬息万变的社会。在信息大爆炸的时期,考验人的部分不仅仅是对资源的抢夺,而是对信息的辨识度。信息不对称堵塞的社会流通度需要靠个人的眼光来开路。在孩童时期做这项练习反而是成本最低的时候,知识永远是在那里可以学习的,反而成年之后的每一个选择背后的代价才是无法衡量的。选择这件事情的试错成本会一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上升,这是由人的成长性决定的,身体机能的逐渐成熟和衰老是无法避免和逃不掉的。
所以让孩童从小就自己做选择。何况,现在老师和家长的选择以后真的有用么?现在关于大数据,电脑科学风靡的职业,在现在工作的人童年时期存在么?没有学过没关系,是机会在手前却错过更可惜,没有自学能力更可惜。这也是为什么MOOC在风口浪尖却不算绝对意义上的成功,因为他解决了想学习没资源的问题,却没解决选择学习这件事。家长要做的不是替孩童做选择,而是放他们去一个安全的环境,让他们从小学会自己为自己负责,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遗产还有被金融海啸卷走的故事,保底的不是钱,而是自立的能力。
关于这个模式,我觉得还有更多的益处,但这是最核心的。最合适人性,倒不如说提供完全的机会让自己了解自己,由人种和基因决定了绝大部分人类共通的特征,这是医院对待病症时的人性,而教育最负责的地方所面对的人性是不违反自然成长规律下对剩余个性化部分的处理。精英教育,譬如瑞吉欧模式的Project-based Learning(项目式学习)是学生引导老师来决定教学内容,但是没有老师,学生自己也可以挖掘出这个部分,它虽然慢但是稳,因为这不再是一个成年人对孩童的观察,而是自己对自己内在的面对。
那么这个模式,为什么我认为可以帮助到教育平权?
因为很明显它真的可以减少项目对成年人的依赖。如果我真的要开始组建这样一个学校(其实我更希望称呼为一个社区,因为不存在传统学校的老师角色,下文以社区代替学校,题目暂不改),我最理想的状态是在模式成熟之后,逐步撤出全职成年人的角色,理论上如果社区的招生年龄是4-19,那么17-19岁的青少年应该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承担各项社会性的任务,法律性例外,否则,在医学发达以前,平均寿命年限少,成亲当家年龄小的少年是怎么在社会工作的?希望之后成年人全部以兼职模式对社区提供帮助,而主要事项全都放手给社区的孩童群体自决。当然这个模式有可能是十年后的事情,但不妨碍我在最初构想的时候当成一个目标。
如果这个模式可以尽可能减少对成年人的依赖,必要的成年角色就不是一个社区存在的核心,他的任务可以由一年期的志愿者承担。那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资源对接和时间的保障,一个孩子如果投胎在贫苦家庭,那么可能连自由接触教育资源的时间都没有,或者需要下地帮家里处理农活,或者早早进城打工,出卖劳动力养活自己或者供应家里。另外就是资源问题,为什么瑟谷模式的学校孩童可以无限的开发自己的天赋,从视频中也可以看出来,各种设备齐全,譬如说一排的电子吉他,诸多乐器等等。资源匮乏的区域,就算让孩童不做农活,放羊一般长大,也学不会识字,社区中还是需要引导人(可轮换的志愿者或网络构架的咨询师)以及对接资源的渠道。暂时我不知道需要多大的资源投入才能在一个贫困的地区构建这么一个社区,是否通过捐助二手材料可能搭建,但至少在理论上是可以尝试的,并且当我摸清楚这个社区的基础构架以及运转后就可以尝试。毕竟这是我的终极愿望,现在做不到不等于以后做不到。
在现阶段可以尝试的部分,我也并不能保证它会是一个平价教育,但也绝对不至于是精英教育的价格,我不得不说在最开始上手时,他应该是以面对中产阶级的姿态出现,之后通过实验,逐渐平民化。(对,我希望建一个每年收费不升反降的社区)
另外,这样的一个模式,非常需要遇到能够理解并且支持的家长,如果家长表面认同,每天在家里催孩童学习或者非常主动的提建议,都会和白天的练习所矛盾,并且不会产生应有的效果。另外如果真的能实现收费降低这个结果,那么也是因为家长的参与度提高,分担必要的社区内成年人角色,减少人力开支,那么每年变更的费用就是地租上涨、设备更新等,这部分费用由均摊之后很可能会变少。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不再细说。
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问题,如果我提出这么一个设想,会有家长把孩子送来么?
我是真的想办这么一个社区!
【关于学生自治,高等教育部分,感兴趣的可以查询,深泉学院Deep Spring College;the arete project还有上海的兴伟学院】